遗像的风波

魏华

农历正月初二，走过一个世纪的葛大爹寿终正寝，与世长辞。虽然在新年离世，但按当地风俗百岁老人去世叫喜丧。所以丧事办得热热闹闹、风风光光。
年轻时的葛大爹是民兵队长，参加过抗日战争，支援过淮海战役。全国解放后，在公安系统工作，以正局级的待遇离休。离休月工资一万多，钱袋子有保障，衣食无忧，被晚辈照顾得细心周到。
葛大爹去世后，儿女们分割了他的丧葬费，抚恤金以及各种补贴近三十万。财产分割完毕，葛大爹的儿孙正打算离开时，他的长孙，葛老大的儿子葛大宝说:“财产分完了，那爷爷的遗像放在哪家呢？我家的老宅已经申请拆迁了，就等爷爷丧事办完，拆迁办就来扒房子了。”
葛家人很诧异，几乎异口同声地问:“你家就等着拆迁款过日子？没这钱能饿死？”葛大宝拉了拉脖子上似狗链粗的金项链说:“房子早就漏雨了，不拆，倒掉了，国家一分钱也不赔，现在申请拆了，好歹能赚几个。”
面容苍桑、满头白发，快八十岁的葛老二用手里的拐杖戳得地面咚咚响，周围扬起的泥巴宣泄着主人内心的愤懑。他气呼呼地说:“遗像必须放在长子长孙家供着。”身边的小黄狗看了看吹着胡子瞪着眼睛的葛老二，吓得夹着尾巴躲到角落里。
葛大宝翻了一下比锦衣卫腰牌稍微小点的项链坠片不耐烦地说:“长子长孙？长子我老爸去世几年了？你叫他供吧！一代管一代，孙子不管隔一代。而且这房子是我盖的，老爸盖的房子早倒了。”
葛大宝的娘不急不躁地说:“他二叔，你家房子是老宅，是老太爷用独轮车推彻而成，又大又方正。遗像就应该放你家供着。”众人附和着:“对”。
这时，葛老二的女儿，葛芳说:“承爷爷恩情最大的子女是三叔，他是接爷爷班的人，借爷爷的梯子爬那么高，在单位混得风声水起。是科级退休干部，退休金也上万了吧？遗像最适合放他家。”
葛老三挠了挠稀稀落落的头发落刚想说啥，他媳妇抢着说:“也没说不能放，可亲戚都知道，我孙子放高利贷把房子都抵押掉了，现在老少四代都住在我那不足一百平方的房子里。再说我们老夫妻俩就在客厅里拉块布帘，把半个客厅隔开当卧室。总不能让老太爷的遗像放在床头，每天眼一睁就看到吧？那样要吓出心脏病来的。”
“难怪三叔家的孙子没参加老太爷的葬礼，原来是去躲高利贷了？”边上不知是谁冒了一句。众人“唉”了一声。
葛老四一家刚刚要发动车子又折回来。葛老三的女儿葛燕激动地尖叫:“快看，四叔停车取爷爷的遗像了。”大家悬着的心才掉了下来。
葛老四下车问明情况后用手捏捏下巴讪笑着说:“老太爷活着就不喜欢住在我家，去世了再叫他来我家，在坟墓里会不会气的跳出来？”
原来葛老四是六十年代，他们那个村的第一个大学生;跳出农门，光宗耀祖，给葛家带来五彩光环的他，却在大学毕业后到女朋友家倒插门。直到媳妇生个儿子，为葛家延续了香火，并且跟老葛家姓，才允许进葛家的门。但执拗的葛大爹一直还是耿耿于怀，很少到四儿子家，哪怕万不得已也是吃顿饭就走。
这时，坐在葛大爹遗像边上的大女儿葛兰英哭着说:“在世时这家抢那家带的，现如今尸骨未寒大家就嫌弃不要了，爸，你睁开眼看看吧？看看你的子孙后代怎么忤逆你的呀？”在葛兰英的哭诉中，一大家人面面相觑，脸一阵红一阵白。
葛老三媳妇捋了捋一头像泰迪似的卷毛挖苦着说:“他大姑孝顺，你就带回家供着吧，如今新时代，新思想，男女平等，再说老太爷在世时也没少帮衬你家呀。”
葛兰英闻言，委屈她站到葛大爹的遗像前跺脚捶胸叫道:“爸，不是我忤逆，只是我家老公公得了老年性间歇精神分裂症，很多时候神志模糊。见人就骂，严重的时候还追着人打。而且爸跟公公有过节，公公发病了把爸爸的遗像摔了怎办？”
葛兰英这一辈人都记得，自从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开始，全国高考取消;招生考试经历了复杂的变迁，高校招收工农兵大学生实行推荐制，领导批准相结合的办法。葛大爹那时在公安局，葛兰英的公公仅仅是供销社主任，在葛大爹的操纵下，葛大庆幸运的上了大学。
而葛兰英的小叔子想等第二年被推荐上，可七七年全国恢复高考，准备不足的他名落孙山。又复考几年，还是未中，虑试不第的他最后疯了。公公把小儿子疯了的事迁怒到葛大爹的头上，口口声声说要不是葛大爹使坏，各方面条件都优于葛大庆的儿子一定会被推荐上大学的，那样儿子就不会疯。气急败坏的葛兰英的公公要去找亲家理论，被明事理的大儿子(葛兰英丈夫)拦下，气急败坏的老人摔了儿子家几个碗和一口锅才罢休。
可从那以后看见亲家像仇人似的爱理不理，特别是得了精神分裂症以后，看见葛大爹就骂，还吐口水。有一次还追着打。“你家公公经常装疯卖傻。”葛老四媳妇嘟囔了一句。在一阵唏嘘声中，葛家人又陷入了绝境。
这时院墙外面响起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，小黄狗“哇、哇"狂吠着向门外冲去。众人循声望去，原来是葛大爹的小女儿葛兰花。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:“爸呀，我紧赶慢赶也没能看您最后一眼，送您最后一程，对不起您噢！虽然我不是您亲生的，但您比亲生的还亲啊！”
葛兰花不会忘记，在她很小的时候正赶上，六一二年大饥荒，亲生父亲吃观音土撑死，母亲改嫁。心地善良的葛大爹可怜她就收养了当女儿。长大后介绍给他同事的儿子当儿媳，生活幸福美满，葛兰花一直孝顺养父母，有好吃好喝的都给葛大爹留一份。
可是前年到国外带孙子，养父老了没在床前尽孝;在他驾鹤西去，又碰巧春运期间，飞机一票难求，没能及时回国看葛大爹一眼。葛兰花心存内疚、几度哽咽，抱着葛大爹的遗像痛哭流涕。
在众人安慰下，葛兰花止住哭，也明白了葛家人的囧事，她抹了抹眼泪说:“爸的遗像放在我家吧，我们一家常住国外，房子是空着的。屋里就放一张公公的遗像，他一个人也寂寞。再说公公跟爸爸生前是公安局要好的同事，有共同话题，两人在一起肯定开心，以后离的近更方便聊天。”
“说不定聊着聊着，脑洞大开，还能侦破一件陈年旧案呢。”不知谁又补了一句，逗得众人哈哈大笑。
就在困扰葛家人的问题快要解决的时候，拐杖敲打地面的“咚、咚”声再次响起。只听葛老二斩钉截铁地说:“兰花是外嫁女，并且跟老太爷也没血缘关系，凭啥放在她家呀？名不当言不顺，葛家几十口人竟然容不下一张遗像。传出去不怕被左右邻居笑掉大牙？遗像放在我家，我死了，连同我的骨灰一同埋在墓地里，以后就不劳大家操心了。”葛家院子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，边上的小黄狗也摇着尾巴高兴的跳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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